尽管都处于北地，但越是靠近黎曼，气候就越是温暖。西塞东部的冰雪已经化开，微风中带着暖意，地面上也展露出了几分春的色彩。
少女跟着骑士，心中满是不安。因为没有镜子的缘故，少女不知道自己的头发有没有被染好。虽然骑士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没有任何问题，但男人懂得什么染发？倘若将天下头发的评判标准都交由骑士们去制定，那可真的是一场灾难。
所以少女尽可能地拉低兜帽，藏在骑士的身后，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四周。
这是一座名叫初雪镇的镇子，赫洛德依稀记得自己的同僚有提到过这里。从位置上来看，现在自己已经十分接近黎曼了。只要稍加修整，很快就能抵达王都，将啬拉提发生的事情汇报给国王。
虽然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吧。
小镇熙熙攘攘，来往的商人带着马匹和骡子挤在狭窄的道路上，一派繁荣喧闹的景象。近些年来，由于和伊斯塔停战的缘故，许多来自忒提克雷斯和莫桑的商人都会前往黎曼做生意，为了避开望山高额的关税，他们选择穿过沼泽，沿着西塞雪原外围的通路进入王都，这就让西塞东南的城镇变得兴旺起来。骑士乍一看以为自己到了贡恩的大街，这里是如此的发达，比起西塞的首府来也不遑多让。
但这些对骑士身后的少女来说却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。她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了？或许是这个世上的人变多了，或许是自己的心变小了，少女忽然觉得身边有些过于拥挤，以至于让她有些不自在。
“王都里也有这么多人吗？”
少女戳了戳骑士的手臂，悄声问道。
“王都的繁华地带，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，或许要比这里更繁盛一些，不过城北就要冷清许多。那里是教会和贵族所在的地方，不会有这么多人。”
“那你一定是住在城北吧？”
“不，我的府邸在城南，和平民住在一起。”
骑士的回答让少女大失所望。她本以为作为王室后裔的骑士无论如何也应该住在贵族居住的地方，不过现在看来，这位王子大人的生活似乎并不如意。
“不过你放心，那里平时也不会有多少人的……只有在集市里才会人流密集。”
骑士看出了少女的心思，正在安慰失落的少女，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分散了注意。
“赫洛德，果然是你！”
他抬起头，发现人群中站着一个银光闪闪的身影，正迈着矫健的步伐向他走来。和赫洛德一样，那是个骑士，但如果在两个人间稍作比较的话，就会发现后者明显更符合骑士的身份。
“克莱德，你怎么在这里？”骑士又惊又喜，张开双臂就向对方走去。自从他离开王都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，这一个月以来他几乎都是孤身一人，因为是教会骑士的缘故，遇见的所有人几乎都和他有着一道深深的隔阂，以至于他连一个谈话的人都没有。如今在异乡见到了同伴，赫洛德开心极了。
“我是奉命来这里讨伐女巫的。据说有一个邪恶的女巫潜伏到了附近，企图施展邪恶的巫术，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容忍。”
两个人紧紧相拥，随后放松下来，聊起最近发生的事情。没想到克莱德也接受了讨伐女巫的任务，要知道他曾经可是教会里极力反对讨伐女巫的人之一。虽然从去年开始他就慢慢地放开了，但真刀实枪地出击这恐怕还是第一次。
但赫洛德发现自己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改变。
“需要我帮忙吗？”他向克莱德问道，随后又有些心虚起来——他连自己的任务都没能圆满解决，现在正有一个作恶的女巫跟在他的身后呢。
“不了，不用了，我能够独自处理这件事。”克莱德的表情似乎有些严肃。赫洛德意识到，对方同样是一个注重荣誉的骑士，自己本来就不应该插手对方的任务。
“抱歉，是我有些多管闲事了。”
“不必在意，你也是出于关心。”克莱德似乎发现自己的神情有些失控。他拍了拍骑士的肩膀，指向身边的旅店。
“你应该是刚到这座小镇吧，不如就住在这儿。这家旅馆虽然贵了一些，但胜在干净……各种意义上。”
“也好，这样我就不必费心找旅馆了。”赫洛德笑着回应到。于是两个骑士勾着肩，有说有笑地向旅馆走去，把身后的少女丢在了一旁。希瑟气恼地望着那两个男人离去的背影，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。毕竟被一个狩猎女巫的骑士报以过多的关注不是什么好事，但——难道是自己没有魅力吗？那个家伙的目光完全被骑士吸引过去了，丝毫没有在自己身上多做停留。
“真可悲，这个家伙居然只能对同性抱有情感。”少女摇摇头，加快步伐跟上了渐渐远去的两人。
—
骑士坐在桌旁，尽量不去看躺在床上的少女。他和克莱德谈的太过入神，以至于忘掉了自己一行其实是两个人。
“真幸运，这是最后一间房了。”克莱德拍着赫洛德的肩膀，帮着他把钱币塞给老板。“请务必把这间房租给我们，正好，我们的房间挨在一块。”
因此，他现在不得不和少女共处一室。
他提出了向克莱德借一匹马的请求，好让他能尽快回到王都。可惜克莱德还要靠着他的马搜寻女巫，因此他只能另想办法。
去租一匹马么？还是搭路过商队的顺风车？骑士犹豫了许久，觉得都有些不太实际。现在正是商路繁忙的时候，想要租一匹马还是很难的，商队则不可能跟着他一起赶路，他们要休息，还要驮运货物，速度绝对称不上理想。
不过，现在还不急于解决马匹的事情。骑士毕竟有伤在身，如果不尽快医治的话也许会有危险。他已经向克莱德确认了日期，经过雪原的奇遇后，他的行程已经比原定的要早了不少。因此骑士决定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再动身也不迟。
于是眼下的麻烦就只有一个了，那就是怎么样度过这个与少女同居的夜晚。
—
或许安静是雪原人民的天性，到了晚上，四周静悄悄的，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。少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，怎么也睡不着。并非是这里的床榻太过坚硬，少女的身躯决不像贵族千金那般娇弱，非要天鹅绒铺就的被褥才能安睡。真正让少女无法安下心来的是面前的骑士。
骑士正睡在地板上，把披风当做被子。这么多天以来少女还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骑士的脸。那是一张年轻的脸，上面却刻满了风霜的印痕。即便如此，这张面庞也还是有那么几分英俊。平心而论，骑士的相貌只能说是中上，但他的脸上却又一股淡淡的忧郁气质。平日被掩藏在严肃的神情之下，唯有熟睡时才会表露出来。
不知生父是谁，被迫改名换姓，很早就失去了双亲。骑士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，却依旧在做着一个品德高尚的人。希瑟忽然有些嫉妒起来，为什么骑士会如此善良？他不去报复，而是选择奉献，一直都走在光明之中。
她也想像骑士那样善良。
少女闭上眼睛，试着不去看骑士的脸，却在黑暗中越发地心烦意乱。看来今夜少女是睡不着了，于是她索性起身下床，打算出去散散心。
因为地处雪原的缘故，木头是一种奢侈的建材。这座旅馆的地板是水泥砌的，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地砖来保持美观。少女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，来到了旅馆的走廊上。
走出房门后，少女就有些后悔了。旅馆的走廊只有一扇开得很高的狭小的窗户，月光排成一丝银线，孤零零地打在冰凉的地板上。这样的景象只会让人更加压抑，绝对起不到散心的效果。
真是遭罪……
她准备溜到街上去，找个地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。但就在少女走向楼梯的时候，她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。那道声音嗡嗡的，像是一个成年男子在低声呢喃。少女循着声音，最后走到了一扇门前，正是那个名叫克莱德的骑士住下的地方。
这家伙在搞什么鬼？少女有些疑惑。她扒着门缝往里面看，只见克莱德穿着白色的衬衣，跪在地上，对着一座雕像不停地念着什么。
“主啊，我有罪……”
少女把耳朵贴近门缝，这样她就能听清克莱德的声音了。虽然有些时断时续，但还是能听个大概。
“借您神圣的名，做我卑劣的事……”
“我被扭曲了信，假以端正我错误的行……我逃避我黑暗的过去，却向您祈求光明的未来。”
“我请您饶恕我的罪。”
门开了，从老旧的吱呀声中漏出微弱的光线。少女躲在走廊的一角，目视着克莱德的身影渐渐远去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她忽然感到无比地沉重，仿佛那个骑士的压力全都被丢给了自己一样。
他带着利剑出门，有罪却不刺向自己。审判他人以自己的罪，应得救赎的究竟是谁？
少女走出旅馆，看见门外无边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道飘摇的火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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